仲甫家的兔子精望舒🐰

是一只喜欢文科的小兔子🐰

革命者投波悲碧海,赤子心定风入深篁

  “中国共产党的横空出世,这必将是中国历史舞台上一个划时代的大事件。”

   “只可惜,我因兼着大学预科的校长,需要筹款,实在脱不开身。李守常同志也因为北大事务缠身不能到会——”陈仲甫叹了口气,颇为无奈,“这是很大的遗憾。”

   话毕,他沉默了半晌,看向身旁两个年轻人:“对了仲澥,你不是要去上海工作吗?怎么到广东来了?”

   邓中夏身着浅褐色西装,身姿颀长,温文尔雅。他向恩师眨了眨眼,闻言一笑:“我刚从上海过来,仲甫先生,给您送来两样东西。”

   说着,他从牛皮纸文件袋中拿出了一本杂志,递给陈仲甫。

   正是《新青年》。

   “这是上个月易白沙先生到上海嘱托我转交给您的。”

   陈仲甫低头翻看着,熟悉的插图与文字映入眼帘,恍若老友的身影又依稀在侧。他心底陡然生出了一丝亲切之感,目光柔和了下去,唇角略略弯起,眼底也浮现了一抹笑意。

   邓中夏看着恩师的神情,咬紧了下唇,眸中渐渐泛起一抹哀伤与不忍。

   他与俞秀松对视了一眼,艰难地开口:“前不久,易白沙先生只身前往北京,刺杀徐世昌未果………”

   陈仲甫抬眸,愕然。

   邓中夏深吸一口气,垂下眼帘,语气沉重:“………愤然跳海,自杀了。”

   一阵风吹过,吹动深篁萧萧竹叶,拂过湖面片片浮花。

   凉意自心底缓缓升起,仿佛一把钝刀子在割,痛楚自心底向身体各处蔓延,刺得浑身他发麻发冷。陈仲甫无意识地后退一步,一只手死死扣住石桌沿,关节泛白如玉,仿佛要用如此大的力方能支撑自己不会倒下。

   ——一阵风吹过,吹开了尘封的回忆,翻动着波涛浪声,带着扑面而来的海中腥咸。

   此时是他在湖边面对着自己的学生。

   ——彼时是两个青年人在返回故土的海程上斗嘴言欢。

   ——“我看那邹永成是傻瓜!革命者岂能做自绝于革命的事情!”

   ——“你呀……陈仲甫!无情未必真豪杰,没准那一天,我也像屈原一样投江自杀了,你也来取笑我得了!”

   他持着杂志的手微微颤抖着,似乎终于力竭一般,杵着石桌的手一点一点松了下来。他扶着桌沿,缓缓坐下面色苍白。

   昔日气盛时的笑言,竟一语成谶。

   俞秀松抿了抿唇,心痛地看着他:“先生……”

   陈仲甫没有答言。

   他用长袖仔细擦去《新青年》创刊号上的灰尘,强忍着泪意,良久,终于抬起头,声音微哑:“……仲澥,第二件事情呢?”

   邓中夏又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个本子递给他,放轻了声音:“这是世炎从法国寄过来的——”

   陈仲甫翻开扉页,看见首行“国际歌”三个字后愣住了。

   “——《国际歌》的歌词。”

   “仲甫先生,你知道这副歌的最后几句歌词,是谁翻译的么?”

   这是一份手写的歌词,字迹狷傲,力透纸背,好似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所写之人坚定的信念与难抑的激情,劲立如青松峻雪,迂折如虬龙金钩,端的是横竖刚正,撇捺风流。

   “是谁?”陈仲甫摩挲着字迹,竟觉得那字带着几分与自己神似的笔锋。

   邓中夏俯下身子,低声说:“是乔年。”

   摩挲字迹的手指顿滞住了。

   陈仲甫抬起头,难以置信地看向邓中夏,几乎是带着茫然。

   ——是乔年。

   良久,他只觉得嗓子发紧,似乎害怕自己听错一般,声音难以抑制地发颤:“……陈乔年?”

   邓中夏又是心酸又感欣慰,他笑着点点头,双眸明亮如炬,可以说是肯定地,用不容丝毫质疑的声音回答:“陈乔年。”

   俞秀松也笑了:“这份歌词,是延年亲笔抄给您的。”

   “赵世炎来信说,延年和乔年正经历着人生的一次痛苦而伟大的裂变。”邓中夏眼底有微光闪烁,他真诚地凝望着老师,激动地低声道:“仲甫先生,何其有幸!你们父子三人,终于要成为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了!我真为你们感到高兴!”

   ——何其有幸,何其有幸。

   陈仲甫的目光一刻没有离开歌词,他双唇微微震颤着,站起来,又如一个斗士一般挺起身板,似一株傲然削立的青竹。

   可泪水却在瞬间滚落,如断串玉珠般簌簌落下,映着光芒铮然碎裂,打湿了纸面。

   “延年,乔年……”他笑了,哽咽着,情至深处,竟似喜似悲,“我知道,我知道他们会的……”

   他知道的——那是他陈独秀陈仲甫的儿子啊,是陈家的未来,也是中国的未来啊!在最终,选择出了一条正确的道路,与他们的父亲一样,成为了同一个战壕的战友!

   眼前清晰了又模糊,模糊了又清晰。他眨了眨眼,温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,这一回,他终于看清了所写——

    “起来,饥寒交迫的奴隶。”

   ——起来,饥寒交迫的奴隶。

   他抑制着哽咽,按捺住情绪,郑重地,轻声地,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。

   “起来,全世界受苦的人。”

   ——起来,全世界受苦的人。

   “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,要为真理——而斗争!”

   铿锵有力,气振山河!

   陈仲甫似被震撼到,他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,复而缓缓吐出。

   风入篁竹,细叶纷飞,碧波斐然,浮花满天。他将要看见,他将要看见这个政党带领着国民冲破黑暗,击碎牢笼,撕裂天光!

   他想起了两年前,周豫才就在五四运动期间告诉他的那句话——“仲甫兄,你可知这些天,我在国民身上看到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——看到了什么?

   我明白,豫才,我明白了。

   ——“中国的脊梁!”

   再抬眼之时,那向来炽若火炭,灿似朗星的一对秋水眸子,此刻潋滟着泪光,里面承载着他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爱意与信仰。

   “延年啊乔年,中国共产党将要成立,我们父子三人有朝一日得以成为这个队伍中的一员,为父死也瞑目了!”

   远在迢迢法兰西的两个少年,可会理解父亲的殷切期望和良苦用心?

   邓中夏和俞秀松闻言皆动容。

   ——那是一位父亲呕心沥血的舐犊之情。

   ——那是一位革命者纤尘不染的赤子之心。

   邓中夏知道,那兄弟俩是倔的,就和他们的父亲一样。

   他们父子间有太多的话没有说出口,以至于旁人对他们的误解实在是太深。

   有些话陈仲甫常常想过要说的,可直到后来的后来,白发送了青丝,当他再想说时却陡然明白——该听他讲的人,已经不在了。

   春秋数载堪不破,寒暄切语俱藏心。

   黄浦江上英魂去,既为殉国岂负卿。

   陈仲甫后来想起,就像他祖父以前对他一样,他一直严格要求着陈延年和陈乔年,似乎自始至终从未对两个孩子说过一句软话。直到两个孩子离去,他甚至都没对他们说一句……我爱你们。

    ——你们永远都是父亲的骄傲啊。

    ——如果没有1927年的那场腥风血雨,你们一定会替我看见光的,对罢……


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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